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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之如狂」李泽言x你

☆摄政王x将军



01

      “把眼睛给我睁着!”战鼓声湮灭在裹满残骸的黄沙之中,纷飞的尘土里缓慢却坚定的走出一个人影,每一步似乎都要花费极大的毅力,深陷在泥土之中的脚印有着对失败的不甘。

      分明是寒冬,霜雪却没能把世界染成纯白,反而是铺天盖地夺目的红。

这些纵马沙场守卫边疆的少年郎,最终却是马革裹尸以风雪为坟。

      从漫天黄沙中拖着同行者一步一步往前走的人,每每在沿途辨认出自己的将士的躯体,仇恨在眼中堆积,可到最后也只能敛了他的铭牌,小心地放在怀里。

      没办法,这便是成王败寇。

      同行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耷拉着的手臂逐渐没了力气,走在前面的那人一咬牙,看了眼自己从盔甲中不断渗出血的腿,蹲下把将士背在了背上。

      “给我撑住!”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虽然缓慢,但心中却像是有着方向。

      “昨天收到的家书,还说要等你回去生个大胖小子,怎么,忘了?”

      “对……对……”背上的人也想了起来,笑了笑。

      这是这支雄狮的副将,被人从尸骨堆里捞了回来。

      以往战无不胜的大军因着这一次大败伤了根基。将士们死的死伤的伤,不知幸存者几何,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重整旗鼓。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只要将士们有生的希望,他们的主心骨就会一个一个把他们找回来。

      这是属于他们的承诺。

      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肝髓流野的惨状染红眼。

      虽然是久经沙场的战士,但毕竟背上的人也是个实打实的年轻人。早在杀敌斗争中就消磨殆尽的体力,这会全然是提着一口气强撑着往前走,呼吸都在颤抖。

      背后人显然也是感觉到了。

      “小将军,放我下来吧。”

      “放什么放!给我老实待着。”

      “小……”

      “叫将军!”

      “是,将军。”

      咬着牙往前挪动的人,是将门之后。

      在战线僵持,有来有往地过着安生日子的那几年,世人百姓皆道:幸得一双兄弟、一对父子,守得一方安宁。

      兄弟是指那京城里的梁王和已逝的先皇康文帝,而这对父子,便是这手握兵权带领北凉铁骑征战沙场,无往不利的两位大将。

      只可惜,朗朗上口流传的,用以称赞这两对主心骨的打油诗,在这场战役后,终究还是得做了更替。

      因为这其中年长的人物都已逝去。

      康文帝驾崩,北凉铁骑的大将军战死沙场,于是重担尽数落在了小辈身上。

       这不是小将军第一次上战场,也不是第一次明白刀剑无眼,生死难测。但却是第一次在一场战役中途听闻自己至亲的噩耗,主心骨一但断裂,军心大动。

      前线的战事已然崩溃,率领余下的将士撤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这份生机却不是留给边城的百姓的。一旦撤退,敌国大军压境,边城易攻难守,最后的结果便会是节节败退。

      少年儿郎什么都没有,唯有热血难凉,剩下的将士们誓死追随小将军,愿用自己的躯体堆成最后的屏障。

      而小将军给下的最后一个承诺,也是最重的承诺便是:他们在,她在。

      绝不后退。

      战鼓响,烽烟起,马蹄声踏碎了山河。

      以少敌多的将士们蹈锋饮血,凭着胸口那股气,打了个平手,逼得对面暂时撤退。

      但皇城的人不知道,百姓不知道朝廷也不知道。毕竟永远都是这样,一纸战败,便否定了所有努力。

      他们不知道为了这次艰难的胜利,伤亡几何。

      他们也不知道,最后带着北凉铁骑逼得敌国撤退的将军,脱下象征身份的盔甲,其实也只是个无法接受至亲最终只能以风雪为坟的小姑娘而已。


      在这个世道,上至帝王下及百姓,无一不信命。十余年前游历四方的道士路过将府门口,像是信口胡说一般批了命格:“若不以男儿之身养大,恐命比纸薄。”

      虽未点名道姓,但整个将府刚出生的婴儿,便也只有全家上下当眼珠子宠着的大小姐,大将军刚出生的嫡女罢了。

      门口的护院把道士所言通报进去,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被黑着脸的大将军吹胡子瞪眼的赶了出去。

      道士也没在意,只是摆着手哼着未曾听闻的小调扬长而去。

      而当大小姐小病不断,整晚整晚高烧睡不安稳,将府灯火通明时候,再想着要去找回那个不知姓名的道士,却已经晚了。

      于是大将军在窗边枯坐了一整晚,第二早朝阳初升的时候,终于还是做了决定。

      大小姐高烧不醒,在病中去了。

      从那天起,将府里再没什么大小姐,只有一个从小跟着大将军练习武艺,将来要征战沙场的嫡子罢了。


02

      北凉铁骑余下的将士们随着小将军撤离到了边境小城。

      百姓们自然认得这是替他们守得一方安宁的大英雄,于是在小将军带着伤兵踏进城门的时候,抱着衣物端着粮食的镇民们便先一步涌了出来。

      一群少年郎在战场上伤痕遍布的时候没有哭,看见此情此景反倒眼热了起来。

      总归他们的付出是有人记住的。

      小将军婉拒了百姓们让她留下来歇会儿吃顿热饭的好意,召集副将们商讨了起来。

      这次的大败着实蹊跷。

      原本胜券在握的一场战事,各种探子的回报聚成了近乎完美的计划。

      对方驻守人员比起自己军队的人数不值一提,分六成应对足够,剩下四成从后包抄,便能做到万无一失。

      但偏偏等大将军率领将士出征之后,探子又带回了新的情报,也是真正应该递交到大将军手上的情报。

      敌方驻扎在营地的人数,分明比自己整个大军还要多上两成,以自己六成的军力去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而当小将军血红着眼翻身上马想要追出去的时候,却已经为时已晚。

      北凉铁骑被反贼渗透,传来的信息被提前截获掉包,而战场之上两方对峙,将军的一个决策失误都会导致战线的节节败退。

      这便是大败的真相。

      临时扎起的营寨中,众人咬着牙沉默。

      每个人的眼中都写着仇恨与不甘。

      但他们的愤怒无人得知,更甚者,在那高墙之上皇城那头,上朝的大臣们还递上了写着大将军叛变、意图谋反的奏折。

      谋逆的帽子被扣上,三人成虎,即使是假的,说的人多了也就成了真话。

      一本又一本的折子摊在了摄政王的桌上,内忧外患一同袭来,即使是早已被视作救世主的梁王,也被折腾得喘不过气来。

      大越的当朝掌权者是梁王,而皇位上的帝王,则是梁王皇兄康文帝的嫡子。

      梁王虽和康文帝一母同胞,年岁却小了不少,他总说兄长文绉绉的,又老是一脸严肃的模样,是他最不喜欢的那种人。毕竟长兄如父,两个人的关系总是紧密的。

      康文帝被封太子后,梁王也没个谋权篡位的心思,大概是志不在此,但总归是个皇子,也会被太傅耳提面命地提着去学治国之道。而当时的帝王也是个闲散皇帝,早早便退了位传给康文帝便去游山玩水。

      康文帝有治国之才,年纪尚小的梁王却不愿拘于皇城这一方土地,反而更向往黄沙漫布的边疆,于是兄弟俩一拍即合,就这么造就了数人争相描绘的盛世。

      但好景总是不长的,钦天监早在数年前便卜到双星降世,而落下的宫位直指大越皇城。

      那年正好康文帝母亲十月怀胎,婴儿呱呱坠地,众人在庆幸明君出世的同时,却也在不断提心吊胆着伴生而来的另一颗星。

      而直到二十余年后,边境忽起另一足以比肩大越王朝的国家,当年了解卜文内情的朝臣才意识到,双星出世,最后在天幕中闪耀的却只会有一颗。

      于是不断的侵略和反抗便这么开始了。

康文帝有谋有略,加之梁王年纪虽小,却总有些个出其不意的点子,在战场上总能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两方有来有往,就这么僵持了五六年,梁王也到了弱冠之年,成了康文帝最有力的臂膀。

      原本凭借着兄弟二人的默契,或许真的能在两年内解决掉战乱,康文帝继续当他的治世明君,而梁王则能放下一切束缚去更辽阔的土地。

      但没人能想到屡变星霜,短短一年的时间可以改变这么多东西。

      人祸、天灾、大夜弥天。

      瘟疫迅速蔓延,暴雨后的洪涝一同涌来。若非早些年梁王外出游历回来,提了一嘴说听民间的能工巧匠说,大坝的承重还有改进的余地,康文帝立马下令修缮,可能连这一年的时间也拖不过去。

      自从康文帝去闹饥荒的封地寻访一圈回来后,便成天待在御书房跟群臣商讨对策,攘外安内,赈灾的同时还要抵御外敌,焚膏继晷下,身体忧思成疾迅速地衰败下去。

      梁王不得不学着兄长的模样听着大臣们的计策,不得不坐在御书房处理着奏折,不得不开始学着把自己束缚在皇城的那套治国之道。随着战线的拉锯,梁王渐渐成了主心骨。


      又是半余载,丧钟三万杵在皇城敲响,沉闷的钟声吹不散罩顶的阴云。

      康文帝驾崩前召了梁王在塌前长谈了一夜,第二天晨曦初升时,梁王握着康文帝的遗诏走了出了大殿。

      朝臣官吏无不哀恸叩首,伏在殿前等候骤然长成兄长模样的梁王宣告遗诏。

      “朕受皇天之命,膺大位于世,定祸乱而偃兵,妥生民于市野,谨抚驭以膺天命。忧危积心,日勤不怠,专志有意于民。今年三十有四,筋力衰微,朝夕危惧,虑恐不终。今得自然万物之理,其奚哀念之有。”

      “皇子昭琪,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以勤民政。皇弟泽言,果决明理,为摄政王佐帝。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辅佐,以福吾民。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康文帝是知道自己皇弟志向的,也足够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能带着大越王朝再一次重回盛世,让他能不被束缚,少年策马找到他的归处。

      所以皇位最后传给了自己年幼的嫡子,号康仁帝,而梁王则任摄政王把持朝政,直到康仁帝能独当一面。

      于是从那天起,便是梁王把持朝政处理个中大事,绕是已经过去了两余载,习惯了用兄长的视角去思考,但这会儿骤然见到大臣递上来的奏折,在近乎确凿的证据下,也不能全然理性地下令捉拿乱臣贼子。

      真要认真的算起来,梁王或许得叫大将军一声师父,毕竟年少时的骑射课,皇子总是由最富盛名的将军教学的。

      记忆中的大将军,分明为人义气,芒寒色正。

      所以真要说将府一家谋反,大将军以身设局,梁王其实是不信的,但事及边疆,甚至直接关系到两方的交战,作为全权接手朝政的摄政王,不可意气用事。

      若这事从头到脚都有隐情,那即使是派探子来报也无济于事。

      于是最后同几个心腹商量后的结果,便是梁王借着重整军队的名义,掩藏身份亲自去寻访看看,眼见为实。


      朝政经过两年的治理已经重归平稳,如果战事告捷,边境敌国便不足为惧,大业将成。

      军队的肃清,是当前的头等大事。


03

      约莫是小将军最后一战的反扑太过出乎意料,敌国竟是没有乘胜追击,反而选择了撤退按兵不动。

      自己这边兵力式微,加急的快报已经呈给朝廷,那头没给命令,这便自然也不会冒进。

      于是剩下的军队便在这民风淳朴且……彪悍的地方休养生息了起来。

      军队被渗透进了一次反贼,这次去探虚实的便换成了队里的张副将,是大将军的左膀右臂,七八年的并肩作战,在小将军眼里是实打实可靠的。

      既然张副将都说趁此机会赶紧恢复元气,一群人便也赶紧把自己从颓丧中捞出来,养伤的养伤、练枪的练枪。

      小将军显然是后者,担下了将军的重担,保家卫国的责任加上骤然失去亲人的苦痛,只有一遍一遍重复着枯燥的动作,刺、挑、劈,好像这有这样才能谋得一丝安全感。

      北凉铁骑驻扎的边境小城紧靠着西域,于是这里的人便也沾染上了彪悍的民风,具体便体现在姑娘们对待喜欢的人,总是异常的直接。


      褪下了上战场时的盔甲,换上了便装,白衣束发,小将军看起来便是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若是手上再捏个折扇,那便活脱脱一个皇城来的小少爷。不仅于此,战时锻炼出的果决还给她添了一份贵公子没有的气场,于是几乎每次上街,总有姑娘捂着嘴偷笑,朝她怀里扔手帕和鲜花。

      饶是已经经历过几次,但这会“少年”还是有些无奈,手忙脚乱地接着怀里的花,微微侧身,垂落的发丝勾缠,随即又被撩在耳后,露出了清俊得有些晃眼的容貌。

      是真的很好看,眉眼温柔,又因为坚毅的目光而带上了一丝干练的英气。

      冬日偶遇的暖阳总是扣人心扉的,能轻而易举地烘暖了冷硬的内心。

      梁王抬眼便是看见了这一幕,心中本就不愿相信的东西更为动摇,但也只是一瞬,旋即散去,便又恢复了冷静。

      还得再看看。

      

      原定的计划是让梁王顶了状元郎的名头,成为靠着才智打入内部的军师般的人物。无论有何打算,对待身侧之人,总是能够放下戒心的。

      几年的改变,梁王习惯了在行动之前设想好所有的情景,但没有一种会是现在这样。

      怀里胡乱塞着几根姑娘们塞来的鲜花,万事有谋划的男人看着这与皇城女子截然不同的性格难得怔愣。

      抬手想要抛还回去,姑娘们却捂着嘴笑着,灵巧地躲开了,于是还缀着露气的花,就这么直直地落进了面前的小将军的怀里。

世间总有万般巧合。

      在姑娘们的嬉闹声,以及小将军惊愕的眼神中,梁王觉得此情此景似乎能拔得头筹。

      计划中的初遇就这么打乱了步调,胸怀抱负的“状元郎”没能像想象中一样不经意间道出一句对敌之策,引起小将军的注意,反倒是跟小摊子前的姑娘们一起,把花扔到了她怀里。

      但总归还是吸引到了足够的注意力,倒也算是殊途同归。

      小将军把鲜花还了回去,一头雾水地走回了驻扎的营地。

      “啧啧。”有将士突然跳出来,在一旁打趣,“我们将军果然在哪都魅力不减。”

      他的眼神一会儿看看外面的那些姑娘,一会儿又望向还站在那里的梁王。

      “去去去。”

      “成天尽说些有的没的,今天的训练完成了吗?”

      “没有,这小子溜得飞快。”又钻出一个脑袋,把自己的好兄弟卖了个彻底。

      “好哇你——”

      一群人又闹哄哄地吵了起来,气氛终是打破了这几天的沉闷,随着皇城吹来的风,唤醒了生机。


      小将军本就年纪尚小,大将军操持军队的时候,她也天天跟这些将士们混在一起,称兄道弟的。就算这会儿小将军成了领头的主心骨,众人的习惯也不会那么轻易改变,兄弟嘛,那就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梁王虽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听着营地里一群人热闹的调侃,心绪也不由地放松。

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在这里,在这群人面前自己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放下戒心。

      简直都不像他了……或者说,又变回了小时候那个向往边塞的他。


04

      梁王最后还是顺利到了军营里,站在了小将军面前。

      小将军脸上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被传的神乎其技的状元郎居然就是前些日子把花扔自己怀里的男人,那个这几天总是在自己晃神的时候出现在脑海里的人。

      “小将军!就是他!”

      还不等两人礼貌性地自报家门,旁边就横插进一句嚷嚷,声音大得让人不得不停下来听他讲话。

      说话的人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听见了小将军同“状元郎”见面就立马跑了过来,生怕怠慢了这位人物。

      在他的讲述里,状元郎有勇有谋,先是在万般危难之际替救人反倒被性子烈的百姓围堵的他解围,然后又在致谢时的攀谈中随口便能道出了些对敌妙计,三言两语就让人思路开阔起来,让人恨不得秉烛夜谈,把那些绝妙的想法全部都偷学过来。

      才思敏捷,是个顶厉害的人。

      这话若是换个其他人,说服力恐怕还没那么强,但偏偏状元郎救人救得好,伸手一捞就把北凉铁骑的智囊团军师给捞了起来。

军师脸上有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有掩饰不住的被才学所折服的神情。

      小将军看着状元郎周身的气度,被一群大老爷们围在中间注视着依旧游刃有余的模样,对军事的话不置可否。

      但经上一役,却让她不得不再多想想。

皇城的状元郎为何会出现在边疆,时机又这么凑巧。

      有什么目的,又或者他想得到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在脑子里交织,小将军一向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以往这些弯弯绕绕自有父亲来解决,自己只需要跨上那匹从小陪自己长大的奔霄,提着枪冲上战场,什么也不必想,挥动银枪把后背交给信任的人便是。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小将军叹了口气,抬手朝后捋了捋头发,露出了有些锐利的眉眼,抬头望向面前的人:“来者何人?”

       “一介书生。”

      军师在旁适时地开口,“的确是一介书生,只不过恰好题名了状元郎!”一副胳膊肘往外拐的模样。

      “怎么会到这边塞之地来?”小将军在心里默了默时间,“三大喜事之一的金榜题名时,状元郎孤身一人……”

      话音未尽,陈述句的语调却把问题抛了出去。

      状元郎低着头,眉梢挑了挑,这些问题的答案早在讨论计划的时候便全部罗列了出来,不需要多加思考便能很自然地开口回答。

      滴水不漏。


      “将军不知。”状元郎抬头,两人眼神交汇一瞬便立马错开,“某的故乡,便是这边陲小城。”

      按理来说状元郎题名后也是个庶吉士,自称倒也不必用某,只不过这会儿抱拳垂首,衣袂飘飘,这一自称倒是平添了一丝江湖气。

      别人怎么想暂且不提,至少这群天天在边疆泡着的人倒是喜欢的紧,毕竟舞刀弄枪的人总是跟那些弯弯绕绕的书生不对付。

摄政王从皇城出发前便差人打点好了一切,只消他人站在这里,就自会有人证明他的身份。

      小将军听后点了点头,招来将士出去打听,不一会儿便证明了状元郎所言非虚。

状元郎生在这边陲小城,志气却不止于此,于是年少便外出游历,直到考出了一番功名,才又回故土来看看。

      再次看向气度不凡的状元郎时,小将军已然信了七分。

      其中三分是因为他的话有理有据,而剩下的四成,则是两人眼神交汇的那一刹,不由迸发出的火星子。


      有野心的人,若是自己能握在手里,那便是最利的那把刃。

      小将军虽从小便不耐烦去看那劳什子兵法兵书,但总归是将来要指挥一方铁骑的主心骨,军师固然是整个大军的智囊团,但也不可事事依赖他人,于是也被大将军揪着耳朵看了不少、背了不少。

      本是随意考教几章用兵之道,但听见状元郎出乎意料的答案,小将军眼神微变,倒是突然明白了军师那么激动是为何。

      要是收为己用,这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虽有风险,却能一搏。

      小将军在心中盘算了一番利弊,略一俯首,再次开口是便用上了军中之仪:“先生怎么称呼。”

      聊了这么久,倒是连姓甚名谁都忘了问,一看便知小将军的打算——一旦发现对方有问题,就直接连人带包裹的扔出去。

     “将军唤谨行便是。”


      这里离京太远,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自然也懒得关注金榜题名的事情,更何况有摄政王的人帮忙打点,“状元郎”说什么,便是什么。

      李是当朝国姓,自然不能用,但小将军没问,梁王便也未提,省略了编纂的过程,只道了名讳。

      人人皆知当今摄政王名李泽言,却没多少人知道他的字。

      李泽言,字谨行。


      “好,谨行。”小将军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仰头的时候才惊觉面前的人真的很高,     “那从今日起你便留在我们北凉铁骑。”

      “既然状元郎有抱负,那我们定不负期待。”

      小将军道出了自己的承诺,“你们在,我在,北凉铁骑便在。”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小将军当然知道状元郎还有秘密没告诉自己,但当务之急是揪出内鬼打个胜仗,好好地挫一挫对面的锐气。

      于是再没过问状元郎的抱负为何,是相信他不会做出危及军纪的事情,也是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他们都是有野心的人,他们是一路人。


05

      前线的探子不断传回情报,敌国依旧按兵不动,于是北凉铁骑一行人又在边塞过了段难得安生的日子,抓紧时间重新整顿军纪,休养生息。

      状元郎的加入倒是给这群闲的快发霉的大老爷们注入了点新的活力。

      毕竟这群人大多只知道舞刀弄枪,离科举里的法令算数、书法政论实在是太远,饶是状元郎生得衣服严肃冷峻的模样,这群不知何为碰壁的人也成天在他身侧嚷着问这问那。

      还一口一个先生。

      小将军每日照常练着自己的枪法,只是偶尔路过的时候,都会看见自己的军师成天跟在状元郎身后,一副完全被折服的模样。

      “魏……”小将军恨铁不成钢地咳了一声,试图把自己快要贴在状元郎刚写完的策论上的魏军师拎起来。

      这几日的相处,不仅小将军在观察,梁王也看了不少。

      一群赤忱的少年郎总是能轻而易举引起人的好感。


      群臣上报的折子,说大将军以身为饵设局,看似一场意外的战败,实则是朝敌国投诚的信号,用一人保一家平安富贵,奏章中甚至还详实的列出了大将军和敌国皇子交易的证据,密信一应俱全。

      心思龌龊的人教不出这么俊郎无双的少年,也带不出这么一群热血难凉的将士。

比起别人摆在面前的证据,梁王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谨行。”小将军路过,翻了翻梁王刚腾完,还摆在桌面上的兵书,真诚地建议,“你也不能总是窝在这里跟军师讨论计策,有时间也得出去锻炼锻炼。”

      “看你这小胳膊....”小将军瞥了眼梁王比自己壮实许多的胳膊,默了一瞬,把话咽了回去重新开口,“哎,总之状元郎文才敏捷,但体魄也不能落下。”

      “万一到时候上了战场我护不住你,可得学会自保。”

      于是小将军随手拉来一个将士,便把梁王托付了出去。


      前线传来了战争的气息,小将军忙着和副将核对情报,自然也就不知道那天的训练场的,某个在她眼里“手无缚鸡之力”的状元郎,实实在在的靠着拳头激情了那群儿郎的好胜心。

      “哦哦哦哦!看不出来我们状元郎不仅写那劳什子兵法厉害,拳头也这么厉害!”一群人围着起哄,还不忘嘲笑被一个背摔撂在地上的人,“让你天天偷懒!被小将军知道不罚你个十天半个月的!”

      一群人笑闹着嚷嚷,摩拳擦掌地让状元郎再来一场。

      即使在摄政王的位置上呆了几年,但可贵的少年心性却是融在骨子里的。

      梁王听着眼前人的话,脑子里却是小将军方才信誓旦旦说着,“护不住你了,可得学会自保”的模样。

      于是将士们便看见平常总是一脸严肃的状元郎,居然挑着眉头笑了笑。

      但也只是一息,很快状元郎便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笑容顿在脸上,难得的愣了两秒。

      一众人打了个尽兴,整个训练场上都是叫好声,而被众人簇拥着的梁王却抹了抹额头渗出的薄汗,望向了今日显得格外安静的营寨。

      ——像是山雨欲来。


      “终于来了?”小将军声音有些发紧,却不是害怕,反倒是大仇即将得报的激动,“就等他们了!”

     “魏谦,你去把谨行也叫过来,你俩一起看看形势。”所未真正领过兵,但此前大将军的每一次排兵布阵她都有参与,跟全天下最好学的学子一般,如饥似渴地汲取着每一次的历练,“这次我们多了个状元郎,一定能打对面个出其不意。”

      魏谦领命,转身寻了状元郎琢磨,毕竟以往康文帝还在位的时候梁王就总有些让人耳目一新的奇招,这么几年身居高位,稳扎稳打的策略中依然藏着一丝新奇,梁王一边在沙盘上说着自己的想法,佐以小将军的排兵布阵,听的魏谦双眼都在发光。

      一连道了好几声的“好好好”。


      校场上最后的操练,每个将士的眼睛里都有光,随着挥刀挥枪的动作,“喝”得格外有力。

      众人沿着边城出发,随着夜色涌入沙场,既然提前知悉了敌国的计划,那不如先发制人。

      重归熟悉的地方,后颈的寒毛似乎都在叫嚣,寒风凌冽却吹不熄一颗颗躁动的心。

      再不好战的人,此刻也被众人的眼神和氛围激起了一股血性,梁王抬眼望向下达最后指令的小将军,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向往已久、怀念已久的东西。

      “你们跟我走,剩下的……”小将军点出几个将士带队指着军师和状元郎,还有不远处的边城小镇,“你们给我守住后排。”

      “无论如何都得守住了!”

      “是!”齐刷刷的回答鼓噪了一汪热血。


      出发前,小将军将银枪置于胸口,认真地望着身前的众人,说出那句于她而言最重的承诺。

      “你们在,我在。”

      “绝不后退。”

      战火纷飞,扬沙万里,梁王望着小将军纵马而去的背影。

      她的身后是他执掌了几年的山河万里,梁王紧了紧拳头,身形微动又很快被暗处的响动制止,抬眼定定地望了很久,才转身重回营帐,同魏谦商讨起了接下来的布阵。


      信任,是一个帝王能给予的最高奖赏。

      这一场战役持续了两天一夜,北凉铁骑充分养精蓄锐、又加上新仇旧恨堆积在胸口,这口气硬是让他们撑了过去。

      前线的捷报不断传来,智囊团们一次又一次根据战况调整着之后的策略。

      只是在偶尔晃神之际,梁王的视线会从沙盘上移开,望向营帐外的方向。

      小将军严肃承诺的样子实在太过难忘。


      两天一夜的血战,北凉铁骑大胜,本就是走个先手攻其不备,梁王的计谋又太过奏效,声东击西两面包抄,纵然对方兵力强盛,也是失败而归。

      驻守后场的将士上气不接下气地带来胜利的消息时,魏谦还在捧着梁王改良的兵书啧啧称奇,不明白明明年岁相近,为什么脑瓜子就这么好使。

      “胜了!我们胜了!”一声高呼,一阵高呼,口耳相传,很快整个营帐都躁动起来。

      梁王来不及放下手里的书信,起身快步撩开营帐,走进了日光下。


      马蹄声由远至近,扬起了阵阵沙土,肆意的少年郎纵马归来,缰绳一拽马首高昂,一阵嘶鸣声中传来了小将军颇为爽朗的笑声。

      “谨行。”手背蹭过脸颊上沾染的血迹,小将军笑出了一口白牙,在这庆贺凯旋的黄昏下,眸子显得格外亮,“我们胜了!”


      “怦怦”。

      是战鼓,还是谁的心跳声?

梁王攥紧了手里的书信,抬眼对上马背上人的眸子,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只不过弧度很小,两个人都忽略了。

      “我们胜了。”梁王重复道。

      幸好,自己没在接过朝臣奏折的第一时间便宣判了死刑。


06

      两天一夜的战役,从敌国驻地一直朝西侵占,作为后场的营帐自然也跟着迁移,于是一战终,离先前停留的边城也有了不算短的距离。

      估摸着短时间敌国没有精力再战一场,一行人便也放缓了回程的速度,走走停停,权当作修养。

      虽是寒冬,但一群火气重的大小伙子,盔甲下都捂出了一身汗,更何况一番血战后,脸上身上都沾染上了血迹。

于是路过难得的水源地——一条足够清澈的小河,副将变迫不及待地提议说赶紧去洗洗。

      都是男人,你有的我都有,虽然偶尔有些攀比精神,但凑合洗个澡还是常有的事,身上黏黏糊糊,赶路也不舒服。

      于是这句话一开口便得到了所有将士的支持。

      “对啊小将军,冲个澡涮一涮耽误不了多久!”

      “大伙儿都不想臭烘烘地赶路,你们说是不是?”

      “对啊对啊!”


      梁王毕竟是皇子,从小被礼仪规范束缚,这会见到这么“不着调”的举动,热烘烘的一群人挤在一起,倒是难得起了兴趣,把视线转向一旁骑马立在队伍最前方的小将军。

      然后立刻注意到了她略带僵硬的表情。

      “要洗就洗,哪那么多废话!”话音刚落,小将军就扯动了缰绳,拽着奔霄去了离小河有一段距离的树荫下,“只给你们一刻钟,都给我抓紧了!”

      语气还是一贯的语气,除却有些结巴外。

      “小将军你也来洗啊!不冲一冲身上怪黏糊的!”

      “我们给你腾地方!保证不会挤到你!”

      “不……不用!”

      “洗你们的哪来那么多话!”


      梁王挑了挑眉,看着小将军跟以往截然不同的模样,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于是一颗小小的火星迸上了山头,只等着有一天野火燎原。

      将士们冲干净了身上的尘土和血迹,总算能舒舒服服的继续回程,一路上热热闹闹的,一个二个都往小将军旁边挤,吵着说今晚定要好好吃一顿犒劳自己。

      小将军点了点头,也没说到底有没有应下,脸上倒是有着些许若有所思的神色。


      不过当晚众人还是在主动张罗着要给北凉铁骑庆功的百姓的好意下,围坐在了篝火旁,享受着难得的暖意。

      呼吸间冒着白气,柴火噼啪作响,远山映着仿佛就悬在自己头顶的皓月,这便是边塞的风光。

 

      军营里大多是二十来岁的将士,身强体壮的,整天吵吵嚷嚷个不停。

      小将军虽然成天说他们吵闹,但这股活气却确确实实能给人带来心里安慰。

      众人围着百姓生起的篝火,一口酒一口肉的胡天侃地,从家中的娇妻讲到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一群人挤眉弄眼地吹着自己的经验。

      炽热的篝火倒也融化了梁王冷峻的神情,眉眼放松下来,望着身前的烟火气。

      只不过在这满场的喧闹中,梁王突然瞥见了一个沉默着喝着闷酒的男人,横贯过整张脸的长疤,给他添了几分和这群少年郎截然不同的风霜,明明也没大上多少。

      这人他有印象,小将军一身令下冲在最前面的那个,红着一双眼不惧生死,就好像了无牵挂。

      “状元郎?”许是注意到了梁王的视线久久地停在男人身上,一旁大口喝着酒的小将军手肘戳了戳梁王,开了口。

      “他原本不是北凉铁骑的将士。”小将军一句话,梁王似乎便明白了什么,“他弟弟是。”

      “十八岁的年纪就折在了战场上。”小将军顿了顿,又喝了口酒才继续开口。

      “他跟他媳妇来看他弟弟的时候,连人都没找到。”

      “当时正好遇见围剿,他拼死护着,脸上挨了一刀也没能把他媳妇带回来。”

      “当时他媳妇肚子里还揣着他的孩子,以前经常听他弟弟炫耀,说侄儿名字都想好了。”

      小将军没再多言,移开了视线,两个人都明白这大概就是刀剑无眼的残酷。

      喧闹好似一瞬间消散了,梁王感觉有什么话梗在喉间,不知过去多久,感觉自己手里的酒壶杯撞了撞才回过神来。

      “嗯?”

      “喏。”小将军朝着男人那头抬了抬下巴,梁王顺势移过去视线。

      一群热烘烘的少年叽叽喳喳地挤了过去,把喝闷酒的男人围在中间,勾肩搭背地同他碰着酒壶。

      “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

      “来来来!一起!”

      男人显然有些无所适从,但很快眉眼也弯了弯,“一起。”


      赤忱的真心总是比篝火更能融化一捧白雪的。

      “状元郎笑起来真好看。”小将军声音不大,但两人却都听的分明。


      他定是醉了,梁王默默地想。


07

      边塞的酒烈,酒过三巡一群人喝的歪歪倒倒,睡成了一团。梁王挑着眉看着眼前的众人,有些好笑,摇了摇头起身准备打声招呼便回营寨休息。

      只不过刚准备起身,窸窣的动静立马让他脸色一变。

      梁王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圈四周,略一思考,大概就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敌国一战落败不死心,派了小批精锐部队包抄进了小城,趁着夜色趁着众人大醉想打个措手不及。

      这百姓里也早就渗进了敌国的人,酒中下了药,提不起劲来

      蛰伏了一晚上,就是擒贼先擒王。


      远处淬着寒光的利箭朝着小将军后心射来,破空声刺耳,见小将军仍是一脸毫无防备的模样,梁王眼神一凛。

      隐没在黑暗中的暗卫见此便想现身,被梁王一个眼神制止,还不到暴露的时候。

暗卫会意,心中盘算着梁王定是为了谋取信任,却不知自己主子那一秒其实什么谋划都没有。

      倒是只想着护身前人周全。


      这几番动作在仅发生在一息间,箭矢旋转着靠近,梁王拔出佩剑正准备挡下,却被面前的小将军不经意的一撞,顺势身形一错,两人正正好地离开了箭矢的轨迹。

      “哈哈,这……这酒……真烈。”小将军手在梁王胸口一撑借力起身,在暗处眨了眨眼,哪还有方才醉的胡言乱语的模样,“劳烦……军师扶我一把。”

      梁王刚提起的心在看见小将军递来的眼神时,落下了不少,甚至还有种棋逢对手的喜悦在身躯里蔓延。

      小将军受将士提醒,特意留了个心眼,边塞的人虽然一向热情,但今天的行为属实反常,前来祝贺的人里还有几个生面孔。

      于是在发现不对劲以后,便将计就计,百姓准备的酒未动,提前掉了包。

      余光确定了敌人位置,小将军一声令下,混战即发。

      众人战成了一团,刀刃碰撞的声响又一次响彻了寒冷的冬夜。


      篝火映着血光,刀剑无眼,即使时刻提防,也难防暗箭伤人,本就是靠着出其不意的偷袭,一旦被发现那么这场埋伏就这么草草结束。小将军刚吩咐清扫战场,却没想到还有人埋伏在暗处。

      “小心!”梁王动作一顿,足尖轻点便准备推开小将军挡下的那一箭,结果反倒是小将军眼神一变,拥着梁王转身,让箭最后刺在了自己肩膀上。

      是最老套的话本里都不写的剧情了,英雄救美,美救英雄。


      “将军!”将士们有些着急,一窝蜂地涌了上来,“伤哪了??”

      “嗐,没事没事,你们还收拾收拾。”小将军龇牙咧嘴地摆手歇了会,才严肃地拍了拍梁王肩膀,“倒是谨行在军队里呆了这么久,怎么还是这么不能打,打仗脑子里可不能只有兵书兵法。”

      “上战场的常识忘了?”

      “你方才的动作,箭射中你是在胸口,放任不管射中我是手臂”小将军看了看自己肩膀,“也亏我动作快,权衡利弊不要因小失大,明白吗?”

      救人不成还被训了一顿说不能打的梁王:“……”前些天校场上被揍过的将士都要替他喊冤。

    

      小将军吩咐了彻查百姓之后,便被一众忧心的士兵拉去包扎。

      “我真没事,真没事。”一次又一次的重申,在大老爷们的嚷嚷里,也显得格外苍白,“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再在我旁边念两句,明天的训练加倍。”

      一群人迅速散了个彻底。

      梁王倚在一旁,嘴角挂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攀上的笑意,察觉之后又匆匆压下。

      他低头不知道盘算了些什么,要来了绷带和金疮药,便朝将军的营寨走去。


      “叩叩”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声传来,然后才是小将军难得有些惊慌的声音,“谁?”

“谨行。”梁王自报家门,顿了顿又开口,“将军伤在后肩不便上药...”

      “不必!!”

      “我自己来便是!”拒绝的话来的很快,其中慌张的意味无从掩饰。

      梁王一愣,被拒绝的彻底也不好再进一步,于是只好把装着伤药的包裹放在门口,  “那将军好生休息。”

      只不过在转身的时候,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成型,而其中最有意思的一个,梁王没忍住挑了挑眉。

      经历了这一次庆功宴中偷袭后,两个人都彻底信了对方,但两个人仍旧有秘密。


08

      又是余月,潜伏在军营里的内鬼被揪出,还有了才识过人的梁王的加入,北凉铁骑自然无往不利。

      轮番的胜仗将喜悦递回了皇城,用最直接的证据洗清了先前将府一家叛变的谣言。

      阴云散去,暖阳初升的朝气笼罩在每一个说书先生的脸上,就连惊堂木也拍得响了些。

      钦天监也在掐算着,从双星降世推算到一颗星的陨落,从另一颗星逐渐跃起,填补了空缺,到它旁边又闪烁起了另一颗相伴相生的光点。

      两人的交集越来越深,两条本该平行,各自有道的长线,因为一次意外的相交而贴的越来越近。

      两人是君臣,是将军和军师,也是挚友。

      志同道合,都有谋略,做事果决,都不愿被拘在一方土地。

      身份或许不同,但总归旗鼓相当。

      再看敌国,一颗明星对上相伴相生的光点,寡永远不敌众,胜利的果实似乎已经快要落在手中。

      梁王白日里在军营里出谋划策,晚上处理着暗卫带来的群臣的奏折,虽然忙碌,但却颇有成效。北凉铁骑一行人,沿着边疆一路追击,大片的失地被收回,大越王朝的版图不断扩大。

      少年将军越发俊秀挺直,上阵指挥果决稳当,扬鞭纵马总能撩动无数女子的芳心,只不过……这位英气的小将军有个不敢同外人开口的秘密。

      一个早就被另外一个人发现只等确认的秘密。


      又是一场漂亮的胜仗,众人例行回城庆贺,在篝火旁喝着酒。

      每一次凯旋而归,身侧的兄弟一个都没少的时候便是最值得庆祝的时候。

      小将军最近在闲暇的时候时常走神,每一次脑海里都是状元郎。

      状元郎同她讨论的模样,陪她翻坐在屋顶遥遥望着皇城的烟火的模样,同她一起赏月。讨论兵法,下棋的模样。

      有些感情一旦超过阈值蔓过堤岸,便会在悄无声息中变质。

      大概是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今晚的酒小将军喝的格外猛,将士们大大咧咧惯了,一群人喝昏了头就直接在篝火旁睡下了。

      而梁王正好在处理着暗卫带来的奏折,便也没能发现小将军因为过度操劳又吹了一夜冷风,发起了高热。

      一场病来势汹汹。


      小将军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一天不挥两下枪就浑身难受,被大夫勒令好生休养基本上是在要她的命。但将士、军师、梁王轮流看管,想逃也逃不掉。

      于是只能焉巴的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景色度日。

      窗外种着窝红梅,临着一汪池水,大冬天的,池面结了层薄薄的冰。

      正当小将军数着红梅消磨时间的时候,听见了一阵惊呼,很细微,却不会听错。


     于是下意识的从床上翻身坐起,站在窗边,一眼望去就看见了池面的冰霜破了层大窟窿,一阵水波和气泡涌上来。

      几乎是想也没想,小将军单手撑着窗沿翻了出去,猛地扎进刺骨的池中,把落水的小姑娘捞了上来。


      若是换做以往,每天锻炼的身体素质,冬天落进雪水,顶多也就是泡泡热水喝完姜汤就能解决,但毕竟现在高烧还未痊愈,四肢无力,于是刚把挣扎着的小姑娘抱上岸,          自己还没来得及翻身上去,就体力不支地昏了过去。

      梁王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

      本来是拿着棋盘来给无聊到发霉的小将军打发时间,却一眼注意到了池边的小孩和还未消散在水面的气泡。

      梁王神色一变,路过的将士想要帮忙却被他喝退,梁王想也不想便自己跃进了池中,寻找着那个快要沉底的身影。

      他在保护一个秘密。


      本就是心思谨慎的人,小将军露出的马脚实在是太多,梁王想留意不到都难。

      只是还未有过切实的证据,便也没办法妄下定论。

      但现在,抱着怀里曲线分明的躯体,似乎一切都不再需要解释。

      

      一天一夜的照顾,泡热水、熬药、降温,一切都是梁王亲力亲为,没假借任何人之手。

      于是小将军刚睁开眼睛就看见状元郎坐在床边,闭着眼睛假寐,眼底有着薄薄的一层青黑。

      小将军定定地看了几秒,心里有些酸涩,不自觉地抬手想去触碰他的侧脸,结果手刚一抬起,便猛然惊觉看向自己已被换上的干净衣物。

      小将军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似乎暴露了个彻底。


     “醒了?”梁王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你……”

     “放心,他们不知道。”梁王像是明白小将军要说什么,先一步做了安抚。

      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话,他就被猛地抱住了。

      昏迷时被动的拥抱做不得数,这会高烧将退,人在意识朦胧的时候总会陷入难得脆弱的境地。

      

      小将军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跌跌撞撞的握着比自己人还要高的枪,跟着父亲学着挥动学着挑砍。没人问过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是不是真的要放弃诗词歌赋和钗裙,换得手上的茧子、身上的伤疤。

      只因为她命里应该如此。


      她从小便手握长枪,就连下意识发呆的动作也是拿着枪习惯性的挥动,她和一般的姑娘都不一样。看着面前人的神情,以往从未有过的委屈突然涌了上来,把人淹了个彻底。

      大概还是脑子不清楚,小将军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快抱住他。

      梁王也没过问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是为何,抬着手顿了顿,最后还是把手圈在她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

     “不想说可以不说。”

      如果梁王想知道,可以有一千种一百种理由让她开口。

      欺君,欺上瞒下,种种罪行都能把人压塌下。

      但他什么也没说。

      这一次,梁王终于明白了是为什么。

      因为喜欢。


      而直到梁王起身离去,去找大夫拿药,小将军才又捂着胸口躺了回去。

      明明烧都退了,怎么心跳还是这么快。

      小将军木愣愣的想了半天,觉得这大概就是话本子里说的喜欢。


09

      两人的关系似乎悄悄地有了改变。

      小将军本就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向来不喜欢弯弯绕绕,发现了自己的喜欢,那便每一句话都是直球。

      而梁王虽未明说,但一举一动中,分明也在说着喜欢。

      本来一切都该这般顺利的进行下去,两人互表心意,水到渠成的在一起,两人都文武双全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偏偏两人中间有一颗点燃了引线的火药,不知道什么时候引线就到了头,炸出一道无从弥补的裂缝。


      这条引线,在小将军主动同梁王坦白自己女扮男装的原因,和小时候老道士算的命格后,燃的更快了。

      梁王无数次地想要开口表明身份,却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偏逢战事一触即发,计划好的坦白总会被迫打断,这一拖……就拖到了暴露。

      一连几月的胜仗已经奠定了最后的结果,但敌国依旧在垂死挣扎,预谋反扑。

      同归于尽一般的打法,就连谨慎的小将军都中了招,刚出营帐就被团团围住。

      小将军握紧了枪,下意识的把状元郎护在身后,准备同眼前准备鱼死网破的人拼一把,还未冲上前去,埋伏在角落暗卫齐刷刷的冲了出来。

      同敌人战了起来,虽然护了两人周全,但他们一口一个“主子”一口一个“保护梁王安全”也把摄政王的身份也暴露了个彻底。


      小将军枪松了一瞬,眼神猛地变了,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自己以为的“状元郎”,才发现他的脸上也不是自己想的那般平静。

想要解释,却又无从开口的模样。

      从初见起就压在心底的疑问和突兀感终于找到了原因,怪不得一切都那么的凑巧。

也怪不得大将军出现了那么大的失误,那位却一直没怪罪下来。

      万般复杂的情绪在心中交织,嘴张了张,又讪讪地合上。

      现在实在不是敞开聊聊的好时机。

      纵然喜欢,在悬殊的地位面前,也得往后稍。小将军知情识趣的给了梁王和暗卫交谈的空间,自己握着枪去了战场的另一边。

而后来发生的事,那便是说书先生有了新的本子——大越王朝彻底击退了敌国,重回盛世。

      而这场战役背后的秘密,却是身居高位的摄政王同北凉铁骑的常胜将军并肩协作换来的。

      两人托付给彼此后背,本就凶猛的雄狮有了摄政王的谋略更是如虎添翼。

      大将配上明君,大越的辉煌指日可待。

      虽然夸张,但也说的有道理,市井里的说书先生本就擅长四处挖着这些“不为人知”的野史,一战大捷班师回朝的小将军带着将士们吃花酒庆功的时候,支着脑袋听得津津有味。


      从梁王隐藏身份加入北凉铁骑开始,小将军就忍不住朝着台上扔铜板。

      这些朝夕相处的事情,她居然还要别人来告诉。

      虽然比起震惊的合不拢嘴的将士们,自己显得沉稳许多,但心里还是难免会不服气。

      毕竟自己的秘密他早就发现了,而他的,她居然现在才完全得知。

      “将军别愣着呀,来这里……”妈妈安排来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身上泛着清香,十指纤长的在小将军胸口点了点,“来这里可不是光来听书的。”

      “奴家陪你。”一句话调子上扬,酥进了骨头里。若换在平日,小将军倒是不介意跟貌美的姑娘多聊上两句,但现在毕竟自己心有所属,总归希望渺茫,但这几天静下心来一想,还是想要试一试。

      于是自觉地拉远了距离,闷声喝起了酒。

      却不知自己倾慕的对象,听见暗卫的回报,沉默了半晌。

      于是半盏茶后……

      众人还在吃着酒,小将军便被一道圣旨召进了宫。


10

      烟柳地的酒就不能随意喝,似乎已成为了常识。

      但很显然,从小脑子里没这个意识的小将军显然不知道。

      于是这会明明还在结巴地和梁王互相表明心意,一句一个直球,那句“我倾慕你”还未说出口,整个人就腿一软地栽进了梁王的怀里。

       “……”

      大概是太过羞耻,亦或者是醉酒之后情绪总是蓬勃的,想要找个口子宣泄出去,小将军一句又一句剖析自己的话,居然带上了颤音。

      梁王眼神一变,显然也是有些手足无措,毕竟自己的生活经验里并没有如何对待一个要哭的姑娘。

      只好赶紧把自己从摄政王到状元郎,从接到奏折看见谋反证据,到亲自确认将军一家的忠诚之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听见梁王回忆的讲着自己还是皇子的时候,大将军的指导,小将军还是没忍住红了眼。

     “别哭。”没想到越安慰越乱,梁王只好抬手替她捋了捋垂落的发丝。

    “没哭。”被当场戳穿,一丝薄红迅速攀上耳侧,这会身体不自觉的一颤倒是更像哭了。

    “嗯。”梁王实在没忍住,打从心里的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很可爱,于是一阵低低的笑声传进了小将军的耳蜗里。

      

      本就是两个互相爱慕的人,待在一起的每一刻气氛都是正正好的。

      地位虽有高低,但始终平齐的心却没有。

      “哈?你不信我?”

      “我真没哭”小将军抬起头超前凑了凑,昂着个下巴,像是把自己献了上去,“不信你看”

      “嗯,你没哭。”

      顺理成章地,两个人就这么交换了呼吸,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舌尖在对方的领地勾缠试探,小将军本就不是普通的,需要小心呵护的女孩子,纵然梁王总会体贴的照料她,但她毕竟骨子里还是那个三岁便开始跟着大将军学习挥舞长枪短剑的人。

      于是占据主动权,一场原本温柔缱绻的吻,亲得像是在打仗一样你来我往,但两个人却都甘之如饴。

      战事告捷,大越王朝的心头大患已然解决,梁王三下五除二地肃清了朝野,为日后的朝政做准备。

      群臣皆认为梁王这是谨遵康文帝遗诏,尽心辅佐幼帝,或许也有其中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大概是因为小将军的心从来都不在皇城,他俩从小向往的,都是天高水阔的远方。

      梁王的手段果决,说书先生和书生们的话本诗词都翻了番,无一不在赞叹这个明君盛世。

      离北凉铁骑重新回去镇守边塞还有三月,小将军也没闲着,扭扭捏捏的在寝宫转了一圈又一圈。

      将士们知道自己相处多时的小将军居然是女儿身的时候,脸红结巴的速度,绝不亚于当时得知状元郎就是梁王的那一刻。


      这还是她第一次褪下盔甲着钗裙,第一次穿上如此浓艳繁复的衣服,拽着裙摆,繁复拨弄着头上的玉簪子。

      只为了去见一个人,然后给他一个惊喜。

      初见时两人眼中迸发出火星,终归还是燃了个漫山遍野。

      分明七月流火天气转凉,但两颗紧贴的心却都是滚烫的。

      朝夕相伴的日子总是跑的飞快,就连奔霄也追不上。

      纵然不舍,小将军最后还是带着北凉铁骑回了边疆,梁王站在城门上亲自送别,百姓都在感叹摄政王的惜才之情,还有不知名的老道士哼着小调说着有趣。

      殊不知这其中藏着更多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


11

      又回到了最初的生活,驻扎在边塞。白日里在校场上互相演练比试,晚上伴着劈啪作响的篝火,一群人喝着小酒吹着牛。

      只不过小将军喝着喝着酒,总会走神地看着天上的星星,又望向皇城的方向。

      将士们都打趣她是不是在皇城呆了小半年,把心落在那里了。

      小将军笑着抿了口酒,却没回答。

      可不是把心落在那里了吗。


      但好像两个互相交付后背的人总有一种默契,分明放下酒壶前小将军还在晃神的想着她的星星,入夜熄了篝火,那人居然就带着小将军落下的那颗心来了。

      “谁——唔”甚至不需要在黑暗中看清对方的容貌,仅凭他身上的气味,小将军刚升起的戒备就这么散了个彻底。

      大概是因为分别太久,从未有过的小女儿心态流露了几秒,又被压了回去。

      但随时望着她的梁王却看了分明,于是心里都成了酸软的一片。

      梁王定定地望着小将军,眼底印着从帐外溜进来的皎洁月光,整个人显得有些柔软。

      明明都有无数的话想说,却没一个人开口。


      这就是身为君王的矛盾,朝野刚肃清亟待建设,一切都离不开他,而当前虽无外敌侵扰之忧,但边疆却永远需要人驻留的。

      大越是一块香饽饽,现在虽无人敢扰,但不保证永远都没有人靠近,而有战争的地方就免不了有伤亡。

      于是不得不带兵驻守沙场对敌的现实,同想让刀剑无眼的危险远离她的私心交织,在昏黄烛影下,两个影子靠的越来越近,直至交叠。

      摄政王难得发狠,动作猛了些,两人的唇齿磕在了一起,激起了一身的血性。

      不用说小将军也能明白梁王的担忧,明白他是在为自己考虑,小将军倒也不是从小养在闺阁的大小姐,手里攥着两个人散落的发丝还有功夫仰头笑着,把额头狠狠的抵在摄政王的额头上,眸子里燃着火光。

      “不用担心。”是安抚,也是吐露自己的心意。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嗯?”

      “你信我。”


      这一次换成了小将军主动靠近,这好像是一场“驯服”与“被驯服”的对抗,仿佛谁赢了,谁就能在这场君与臣的相处中赢得主导权。

      “嗯,我信你。”


      等太阳初升时,营帐里又只剩下了小将军一人,毕竟现在的幼帝还离不开梁王的辅佐。

      生活一切照常,梁王给予了小将军全部的信任,小将军也同样回以了他自己的一切。

      两年的时间,边塞陆续有小国跃跃欲试,全被骑着奔霄握着银枪的小将军打了个屁滚尿流。而至于梁王,除却星星总是在夜里出现外,两人的书信往来从未断过。

      偶然窥见只言片语的魏谦,木着一张脸迅速逃离。

      大概是对将军和摄政王的幻想同时崩塌。


      小将军最喜边塞的红梅,映着皑皑白雪,总是引人注目的。偶尔两次进京的时候,都折了开的最艳的那支递到梁王跟前,于是在书信里也总会提起。

      “今日营帐外梅花开了,可惜未能同谨行一起赏花,趁梅花落尽之前,折一枝同信一起寄去。”小将军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着酸溜溜的话,把那句想念藏进了见字如晤里。

      即使早已得知摄政王的身份,却还是叫着这个只有她才会唤的称呼。

      只是刚晾干书信,还未来得及把摘下的红梅一同塞进信封,桌案旁便又多了另外一枝。

      两支红梅交叠在一起,分明各自挺直,却又像是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就连花苞都难舍难分。


      小将军没抬头,便已经猜到了来人,还未开口笑意便已经涌了上来,故意开口道。

      “来者何人?”

      “一介书生罢了。”面前的男人很快的接上了话,甚至还模仿了军师的语气,“不过恰好题名了状元郎。”

      “来找将军谋一个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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